夫璇玉致美,不为池隍之宝;桂椒信芳,而非园林之实。岂其深而好远哉?盖云殊性而已。故无足而至者,物之藉也;随踵而立者,人之薄也。若乃巢高之抗行,夷皓之峻节,故已父老尧禹,锱铢周汉。而绵世浸远,光灵不属。至使菁华隐没,芳流歇绝,不其惜乎!虽今之作者,人自为量,而首路同尘,辍涂殊轨者多矣。岂所以昭末景、泛余波?
有晋征士浔阳陶渊明,南岳之幽居者也。弱不好弄,长实素心。学非称师,文取指达。在众不失其寡,处言愈见其默。少而贫病,居无仆妾。井臼弗任,藜菽不给。母老子幼,就养勤匮。远惟田生致亲之议,追悟毛子捧檄之怀。初辞州府三命,后为彭泽令,道不偶物,弃官从好。遂乃解体世纷,结志区外,定迹深栖,于是乎远。灌畦鬻蔬,为供鱼菽之祭;织絇纬萧,以充粮粒之费。心好异书,性乐酒德。简弃烦促,就成省旷。殆所谓国爵屏贵,家人忘贫者与?有诏征为著作郎,称疾不到。春秋若干,元嘉四年月日,卒于浔阳县之某里。近识悲悼,远士伤情。冥默福应,呜呼淑贞。
夫实以诔华,名由谥高。苟允德义,贵贱何筭焉?若其宽乐令终之美,好廉克己之操,有合谥典,无愆前志。故询诸友好,宜谥曰“靖节征士”。其辞曰:
物尚孤生,人固介立。岂伊时遘,曷云世及。嗟乎若士,望古遥集。韬此洪族,蔑彼名级。睦亲之行,至自非敦。然诺之信,重于布言。廉深简洁,贞夷粹温,和而能峻,博而不繁。依世尚同,诡时则异。有一于此,两非默置。岂若夫子,因心违事。畏荣好古,薄身厚志。世霸虚礼,州壤推风,孝惟义养,道必怀邦。人之秉彝,不隘不恭。爵同下士,禄等上农。度量难钧,进退可限。长卿弃官,稚宾自免。子之悟之,何悟之辨。赋辞归来,高蹈独善。亦既超旷,无适非心。汲流旧巘,葺宇家林。晨烟暮蔼,春煦秋阴。陈书缀卷,置酒弦琴。
居备勤俭,躬兼贫病。人否其忧,子然其命。隐约就闲,迁延辞聘。非直也明,是惟道性。纠纆斡流,冥漠报施。孰云与仁,实疑明智。谓天盖高,胡諐斯义。履信曷凭,思顺何寘。年在中身,疢维痁疾。视死如归,临凶若吉。药剂弗尝,祷祀非恤。傃幽告终,怀和长毕。
呜呼哀哉!敬述靖节,式遵遗占,存不愿丰,没无求瞻。省讣却赙,轻哀薄敛。遭壤以穿,旋葬而窆。呜呼哀哉!深心追往,远情逐化。自尔介居,及我多暇。伊好之洽,接阎邻舍,宵盘昼憩,非舟非驾。念昔宴私,举觞相诲:“独正者危,至方则阂。哲人卷舒,布在前载。取鉴不远,吾规子佩。”尔实愀然,中言而发,“违众速尤,迕风先蹶。身才非实,荣声有歇。”睿音永矣,谁箴余阙?呜呼哀哉!仁焉而终,智焉而毙,黔娄既没,展禽亦逝。其在先生,同尘往世,旌此靖节,加彼康惠。呜呼哀哉!
译文
璇玉的美是极度的,但它并非护城河中的珍宝;桂椒的芳香确实独特,但它们并非普通园林中的果实。难道它们偏爱隐匿在森林的深处和遥远的山巅吗?或许,这正是它们习性的独特之处吧。那些稀有的事物,凭借人们的喜好,即使没有腿脚,也能从远方汇聚而来;而那些平庸的人们,尽管受人轻视,却也络绎不绝地站在朝堂之上,为求得一官半职而努力。至于那些品行高尚如巢父和伯成子高,节操高峻如伯夷和“商山四皓”的人,他们才能够把尧、禹视为普通的老人,将周朝、汉朝看得如此微不足道。然而,时至今日,由于年代久远,无人能继承他们的盛德,这使得隐士的高行隐没,芳流停歇。这难道不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吗?尽管现在的隐士
晋安帝义熙十四年(418年),陶渊明被征为著作郎,辞不就职。颜延之与陶渊明为忘年之交,陶渊明长颜延之十九岁。颜延之任始安太守时,路经寻阳,常在陶渊明家饮酒、谈论,相知甚深。宋文帝元嘉四年(427年),陶渊明卒,在他下葬后,颜延之满怀感情,写下了这篇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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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文章由序文和诔辞两大部分组成,二者互为表里,相辅相成。
序文首先从世所罕见的璇玉和桂椒之“殊性”写起,指出它们并非“深而好远”,而是由它们的“殊性”所决定的。随即笔锋一转,由物及人,古代隐士也并非“深而好远”,而同样是由他们的“殊性”所决定的。文章的旨意便很清晰而巧妙地表现了出来。接着盛赞古代隐士的高尚品行,用荣古虐今的笔法慨叹隐逸传统之“光灵不属”,一扬一抑,正好为下文赞扬陶渊明的高蹈独善作了铺垫。然后,作者对陶渊明隐居前后的生活状况和性格特点作了较详细的记述。这是序文的重点部分,也是诔文不可或缺的一环。最后对陶渊明的生卒时间和赠谥作诔的缘起理由作了交待,这同样
这篇文章分为两部分,前一部分用散文写成,是序文;后一部分用韵文写成,是诔辞。序文首先指出古代的高尚之士及其操行、峻节,至今歇绝,接着以饱蘸感情之笔叙事,于叙事中含颂赞,把陶渊明的个性、学识、家庭生活、处世经历及人生态度等,形象完整地勾画出来,充分体现了陶渊明率意任真的精神特征。在诔辞中,作者先述陶渊明的品行德操,然后追述他们生前的友谊,表达了深切的哀悼之意。诔辞以四言韵语写成,哀声发自肺腑,深情注之笔端。全文情感真挚,气格高迈,虽用骈体行文,却能摒除虚夸谀美之风,写出了陶渊明独特的精神风貌。
自退酤以西,张方沟以东,南临洛水,北达芒山,其间东西二里,南北十五里,并名为寿丘里,皇宗所居也,民间号为王子坊。
当时四海晏清,八荒率职,缥囊纪庆,玉烛调辰,百姓殷阜,年登俗乐。鳏寡不闻犬豕之食,茕独不见牛马之衣。于是帝族王侯、外戚公主,擅山海之富,居川林之饶,争修园宅,互相夸竞。崇门丰室,洞户连房,飞馆生风,重楼起雾。高台芳榭,家家而筑;花林曲池,园园而有。莫不桃李夏绿,竹柏冬青。
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,常与高阳争衡。造文柏堂,形如徽音殿。置玉井金罐,以金五色绩为绳。妓女三百人,尽皆国色;有婢朝云,善吹篪,能为团扇歌、陇上声。琛为秦州刺史,诸羌外叛,屡讨之,不降。琛令朝云假为贫妪,吹篪而乞。诸羌闻之,悉皆流涕,迭相谓曰:“何为弃坟井,在山谷为寇也?”即相率归降。秦民语曰:“快马健儿,不如老妪吹篪。”
琛在秦州,多无政绩。遣使向西域求名马,远至波斯国,得千里马,号曰“追风赤骥”。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,皆有名字。以银为槽,金为锁环。诸王服其豪富。琛常语人云:“晋室石崇乃是庶姓,犹能雉头狐腋,画卵雕薪,况我大魏天王,不为华侈?”造迎风馆于后园。牕户之上,列钱青琐,玉凤衔铃,金龙吐佩。素柰朱李,枝条入檐,伎女楼上,坐而摘食。
琛常会宗室,陈诸宝器,金瓶银瓮百余口,瓯、檠、盘、盒称是。自余酒器,有水晶钵、玛瑙杯、琉璃碗、赤玉巵数十枚。作工奇妙,中土所无,皆从西域而来。又陈女乐及诸名马。复引诸王按行府库,锦罽珠玑,冰罗雾縠,充积其内。绣、缬、紬、绫、丝、綵、越、葛、钱、绢等,不可数计。琛忽谓章武王融曰:“不恨我不见石崇,恨石崇不见我!”
融立性贪暴,志欲无限,见之惋叹,不觉生疾。还家,卧三日不起。江阳王继来省疾,谓曰:“卿之财产,应得抗衡。何为叹羡,以至于此?”融曰:“常谓高阳一人宝货多于融,谁知河间,瞻之在前。”继咲曰:“卿欲作袁术之在淮南,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?”融乃蹶起,置酒作乐。
于时国家殷富,库藏盈溢,钱绢露积於廊者,不可较数。及太后赐百官负绢,任意自取,朝臣莫不称力而去。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任,蹶倒伤踝。太后即不与之,令其空出,时人笑焉。侍中崔光止取两匹,太后问:“侍中何少?”对曰:“臣有两手,唯堪两疋,所获多矣。”朝贵服其清廉。经河阴之役,诸元歼尽,王侯第宅,多题为寺。寿丘里闾,列刹相望,祗洹郁起,宝塔高凌。四月初八日,京师士女,多至河间寺。观其廊庑绮丽,无不叹息,以为蓬莱仙室,亦不是过。入其后园,见沟渎蹇产,石磴礁峣,朱荷出池,绿萍浮水,飞梁跨阁,高树出云,咸皆啧啧,虽梁王兔苑想之不如也。